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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庄礼伟教授诗文(七)”

作者: 时间:2018-12-26 点击:648

庄老师,求您别走


庄老师,在上周末学院举办的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您和外国学者讨论着泰国的人和事,我在一旁也掺合着几句,兴奋过头我们忘记按电梯楼层,直达高层,您笑着说:“没关系,我们再回去”。周一的时候,您忙碌完手头工作,就急匆匆地坐上去泰国的飞机,赶往泰国清莱皇太后大学参加第二天举办的“中国新时代改革对东亚的启示”研讨会,您还准备着关于“中国外交政策”的发言。原本这是您参加无数学术研讨会中的其中一场,然而,您还没来得及发言,周一当晚945分,一场车祸从天而降在您的酒店附近,您年仅51岁充满活力的生命就就此被迫定格。那是20181217日,戊戌农历十一月十一日。

第二天,远方的噩耗传回学院,无人敢相信,无人愿相信,大家都以为这是诈骗误传的消息,直到张振江院长在学院群里确认这一噩耗时,所有同事都为您震惊,一片极度悲痛中,犹如地动山摇,天旋地转,瞬间泪崩成河,彻夜辗转无眠,陷入无尽哀思。您的音容相貌,一遍又一遍地从脑海中浮现,从眼前闪过,往事一桩桩,历历在目……

记得2005年刚来暨大东南亚研究所求职面试的时候,您问我的问题最多,后来知道您就是庄老师,我倍感荣欣,因为我早就听说过您的“北大才子”故事。78日我来暨大报到的第一天,正好您的新书《地球屋檐下》刚出版,您从您斜背的包中取出一本,认真地写上赠言和您的签名,我如获至宝,被您如此宽宏大气的书名怔住了,您说您还有一本书叫《亚洲的高度》,我听后完全目瞪口呆了,这么宏大的书名,足见您有多宏大的胸怀,可是您看上去是如此的年轻。您似乎看到了惊讶,笑着说“你以后也会写书的”。如今,再次翻看您的《地球屋檐下》,看着您俊秀的赠言和签名,我无言以对,泪水涟涟……


本科教学

庄老师,这里有您喜爱的教学工作,有您朝夕相处的同事,有您爱的和爱您的学生,您怎能舍得离去?您对学院本科教学的投入是有目共睹的,您作为学院本科教学的创始人和设计师,在21世纪初您就敏锐地观察到学院的学科发展需要本科教学的支撑,您和其他老师一起申报和开设了国际政治本科专业,设计了当时国际关系学系的第一本本科人才培养方案,并定位了我们的本科人才培养要提供跨学科知识,培养通才,这是从无到有的创举。后经过张振江等老师的发展,本科人才培养方案更加规范。在我后来协助学院本科教学事务时,我曾多次向您请教,您都毫无保留地将您的心得传授与我。在学院本科教指委委员选举中,您高票当选。在后来具体工作的日子里,您一丝不苟地对待每一次教指委会议,以极其负责任的态度和我们讨论着学院本科人才培养目标和培养方案,并逐字斟酌,强调培养人才要与时俱进,您还一次次地呼吁着要给本科教学更多的经费支持,支持年轻老师的教学发展……

您深爱着您的课堂,深爱着您的学生,您以您的博大胸怀阐释着什么是学生的“良师益友”。课堂内,您的渊博知识和您的批判思考,无数次地启迪着学生,本科生也争抢着拜在您的门下,请您做导师。在学生指导本科学生论文方面,您付出了大量的心血,您把本科生当作博士生的前奏,以全人的理念贯穿整个指导过程,您舍得为本科生花时间,有时候与学生连续探讨四小时以上,忘记吃饭,真正是诲人不倦。您的付出获得了学生的满满回报,学生从您那里明白了写论文要有严谨的科研精神和扎实的资料基础,写出的本科论文堪比博士论文,因而您指导的本科论文历年都获得全院、乃至全校本科优秀论文,几乎“霸占”了优秀榜。

课堂外,您带领学生积极参与社会实践。您将您主讲的《公共政策分析》课程内容延伸至课堂外,组织全班同学开展较大规模的公共政策课外调研活动,并将调研成果向社会公布。2013年您带领学生申报《南风窗》杂志全国大学生“调研中国”项目(全国共立项资助15支团队),该项目成果发布后,获得了地方政府、媒体(如《南方都市报》、《南风窗》、奥一网等)、知识界的关注,是当时暨南大学少有的公开举行项目报告会并被媒体报道的学生课外学术实践活动。您还和张振江老师一起创办以学生学术为中心的“三校论坛”,后来发展为“粤港澳国际关系论坛”……除此之外,您几乎每年多次自费带领学生徒步远行,披星戴月,帐篷夜话,以行动告诉学生成长的道理。


绩效工资改革

庄老师,我们最密集的工作讨论当属于学院绩效工资改革小组内的讨论了。20183月份,学院全体教师大会选举成立9人小组的学院绩效工资改革小组,人员构成来自各个岗位代表,教授2人,副教授3人,讲师1人,行政岗位3人。承蒙同事们厚爱,也把我选进了这个小组,让我有了和您密集工作的机会。小组成立后,我们一致推举您为组长,组建微信群,建立开会讨论的工作机制。从小组成立之初,我们就肩负着学院领导和老师们的厚望,希望能在短短一个学期内拿出老师们都满意的绩效工资分配方案。这是光荣的任务,更是艰巨的任务,我们都不知道能否如期完成,如何完成。

小组成立之后,您带领我们在3月、4月密集开会,每次开会都激烈地争论着,甚至争吵着,有的时候您只能依靠拍桌子才能制止大家的争论声,因为小组每个人都代表不同的岗位,需要充分表达出来。记得前面数次会议我们都在无草案的情况下讨论,通过讨论,我们虽然达成了某些原则的共识,但是没有文字版的草案,如果持续这样下去,肯定会完成不了任务。这个草案的问世多艰难,大家都焦虑。59日那天,我们约定开会,记得您匆匆来到会场,您说您昨晚熬了一个通宵草拟了绩效工资分配草案,我们兴奋着,可是您突然说您忘记带U盘来,您又匆匆返回家里拿U盘。我们有了您的第一版分配草案,接下来的小组讨论就有的放矢了,效率也高多了。这份草案处处凝聚了您的民主理念和公平分配的价值观,带有极强的人文关怀。作为一名年轻老师,我为之感动,因此,我配合您的草案制定了表格,供大家讨论。当您发现我们解决了模拟演算的技术难题后,您似乎很高兴,说可以专注精力讨论原则和具体分配方法了,而且我们对这个草案做了很严格的规定,需要全院大会表决时3/4多数通过,否则,就需要重新制定方案。

当我们将小组讨论后的草案提交给学院党政联席会议的时候,我们发现还有许多要做,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很累了,我们都不想再讨论。可是党政联席会议高度重视我们的草案,至少开了4次专题讨论会讨论分配方案,有的时候会议从下午3点开到晚上7点,正如您说的那样,“每一次都充满着争论和反复的拉锯战”,真是熬人,我们都后悔当初不该做这事。最辛苦的应该是庄老师您了,每次您都要根据新的修改意见来修改方案,您无奈地说:“看到方案,都快吐了”。好在最终,学院党政联席会议和我们小组达成了一致意见,形成了学院绩效工资分配方案的征求意见稿,予以公示,您代表我们小组在全院大会上做了详细说明。后来,我们再根据老师们的意见再修改,直至最后形成正式稿,于201897日提交全院大会表决,您还是作为代表在大会上解释说明。那一天,我们都很紧张,因为如果没有得到3/4通过,我们小组就得重来,好累啊!计票结果出来了:方案高票顺利通过!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您当场在微信群里写到:“过程虽然艰辛,但我们的这段专题共事,会是一段愉快的回忆!住在校外的小组老师多了一份路途辛苦!这段经历,和我们为学生论文把关不一样,辛酸苦辣自知!公正+平衡+鼓励效率+兼顾少数+.......高难度!”的确,我们当初的雄心勃勃,期中的煎熬难耐,后期的强弩之末,通过后的兴高采烈……,我们在一起分享。

对于绩效工资改革,学院赋予我们小组很大权利,除了可以调阅文档、组织座谈、校内外调研外,还给予经费支持。可是,在整个草案讨论过程中,您一直主张成本节约原则,说那是大家的钱,连盒饭也没有让我们吃一次。记得有一次开会,您为了犒劳大家,自费带了两个大西瓜到会议室。临近中午12点,议题还没有讨论完,您就让同事们切开西瓜给大家吃。我当时肚子饿得咕咕叫,却又不爱吃西瓜,真是恨不得您早点宣布会议结束,而您却说“吃吧吃吧,边吃边讨论”。好不容易,挨到您说散会了,我飞奔到食堂,已经1240了,食堂只剩下一个窗口在开放,有几个人排队,我凑上去,东瞧西瞧着菜。突然,感觉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您!我诧异地问:“庄老师,您不是不吃饭吗?”您喘气地说:“下午要去南校区上课,不吃饭还是会饿。”我惊呆了:天啊,现在距去南校区校车发车只剩下10多分钟,您还要吃饭,赶车,哪来得及?为何不早点结束会议?您淡定地说:来得及。说实在的,到现在我还不明白当时您的大长腿如何做到箭步飞行的。


南非调研

庄老师,您不老的容颜展示着您是一个非常豁达开朗乐观的人,但是您似乎很少大笑,我只见过一次。还记得2013年,张振江老师、您和我等五位老师去南非调研,一次晚餐时,看着大家疲惫的样子,我想讲个笑话,给大家调节氛围,但我本不会讲笑话,因为笑话还没讲完,别人没笑时,我自己先笑起来。这一次,我讲了一个讲过多遍的笑话:一个结巴走进餐馆,站在服务台,指着一瓶小拉菲红酒问服务员多少钱,服务员说两万五,结巴一惊讶,指着红酒,对服务员说“开…开…开…”,服务员“喷”的一声,把酒瓶盖打开,这是结巴嘴里才蹦出了几个字“开…开什么玩笑!”我原以为大家都知道这个老生常谈的笑话,谁知道您以前没听过,您听完后,哈哈大笑起来,前俯后仰,而且您还拍着大腿、跺起了脚来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您如此开怀大笑,我们看着您大笑,也不禁笑了。在后来的调研中,遇到意想不到的事情时,您总学着结巴玩笑说:“开…开什么玩笑”。您的酒量不算大,但是您的酒风很好,在南非调研时,我们偶尔还品尝一点当地红酒,记得有一个中午,我们点了一瓶普通南非红酒,您也喝了一点,下午临时确认了和南非一个研究中心的座谈,轮到您发言时,您一开口就说“I am drunk!”,由于都是熟人,都哈哈大笑,我还以为您真醉了呢,可是您还是思路清晰地完成了学术发言,后来我才知道您是佯醉,意指东道主的酒好。


庄老师,回想起这些美好的相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如今却阴阳两隔,物是人非,怎能不让人伤心落泪。您曾说向往有鲜花围绕的天堂,有佛祖超度的极乐世界,但是我们却不能没有您,无法忍受没有您的日子。路过您四楼的办公室,我总要停留,等待着您开门,总想再看到您温文尔雅、淡淡而笑的样子。学生放在您办公室门前的鲜花还在风中摇曳,不肯凋谢,似乎在央求您别走,等待着您回来。


李皖南泣书于

20181223


冬至里的哀思


按照平常的习惯,我一般会在冬至这些节令上发布一条类似“快乐”的微信。但相比过往,戊戌年的冬至,偏偏多了一层意蕴,多了些许哀思。这些日子,“快乐”“团圆”等溢美词汇已变得奢侈而刺痛,安宁、珍重似乎更合时宜。今年冬至,我就这么祈求在一个宁静的环境中细数当日与庄老师互动之往事,既希望与朋辈同表哀思,又借此向天堂之上的庄老师作出真情告白。

我第一次见庄老师是在20049月国际关系学系入学教育当天,其中一个环节是国际关系学系副主任宣读师生对接名单。一个白俊的书生站了起来,微笑地报读每位导师所带领的硕士生名单。我一边在认识在座的导师与新同学们,一边在想,这么年轻的博士就当上系副主任了!究竟是何方神圣呢?直到散会后,“老暨大”们才叽叽喳喳说“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庄礼伟老师,暨大有名的才子”。此时,我想起我在本科阶段所钟意的《南风窗》时事评论,就时常跃现“庄礼伟”的名字。没想到这位“大神”就在我们面前,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萌发出对庄老师的膜拜心理。

作为暨大第一批两年制的硕士(戏称“小硕”),我一方面感叹国际关系知识体系的庞大,一方面又紧张自己找不到方向。所以,入学伊始,我就紧张选课和论文方向两个事情。对于选课问题,导师陈乔之老师首先提议的就是必选庄老师的课,陈老师如此描述“庄礼伟思想天马行空、发散性思维,属于理想主义,但毕竟人家北大高材生,科班出身,实力摆在那里”。于是,我和大多数同学一样都选了庄老师的《世界政治》。第一次上庄老师的课,附中楼教室的扩音器就出现故障,我主动下楼去换设备吃了闭门羹。无奈之下,庄老师和我一同下楼再去找多媒体中心老师。当时庄老师戴一顶帽子,穿一件运动T恤,彬彬有礼地说,“扩音器有问题,劳烦看看”。那位女老师肯定是看不出对面站的是一位教师,一位暨大名师,一脸不耐烦地说,“有问题让你们老师自己来”。那个时候,我都有点情绪了,没想到老师还是很儒雅地做协调。换完扩音器后,课堂上庄老师的讲课情况诚如陈老师所言,知识面广博但思维跳跃、开放发散而富有哲思,一会帮我们厘清国际关系与国际政治的异同点,一会介绍王逸舟、陈少军等专家观点,从政治学跨到经济学,从中国崛起、相互依赖追问到中国对外贸易依存度。仿佛他在用思想之骏马带我们在一批广袤草原上任意驰骋。印象很深刻的是,老师让我起来回答“囚徒困境”等博弈论知识点,还问我中国对外贸易依存度的看法。庄老师治学严谨之处就在于,他一定要问我从哪里得知中国对外贸易依存度的数据来源。我说数据是来自华农温思美教授讲座分享,他立马提到温氏另一位名家——温铁军。

庄老师的课堂还有一个特点,他上课前会在黑板上很端正地列出三至四本书目,推荐我们看。而这些书未必专属国际关系学,有些还是哲学、文学类的书籍。庄老师在第一、二次课会严谨地提炼出本学期课程的提纲,逻辑严密,但是真正到了课堂上,可谓“即兴发挥”。比如上周邀请了时殷弘来讲中国崛起战略,本周的课就聚焦于“中国能否平安崛起”的讨论。如果某一位学生提问或者谈及某一名家观点,他就随之在那个点子上加以拓展,而忘却了控制各章节时间。课堂上,他也多次强调理想主义的光辉,希冀以人性光辉克服国际政治中权谋、战争等积弊。于是乎,萨义德、东方主义等关键词跃现在我们笔记本里面,我们却需要花相当长一段时间去消化相关知识点,并且梳爬老师供给的知识框架;最重要的是,“天下”和“悲天悯人”似乎成为庄老师人生辞典的热词。无论在他的课堂,还是讲座,他经常提及这几个词汇,《世界政治》课和《地球屋檐下》的思想同出一脉,除了关注时政热点,还心系弱势群体。联想到有一次无意中看到老师在《读者》发表了一篇对一位守护丹顶鹤等生态而英年早逝的挚友的悼文,我就在感叹:当国际关系主流都鄙夷理想主义而崇尚现实主义政治时,庄老师似乎很赞赏后现代主义反权威、重读经典的批评性勇气,他希望大家去重新挖掘理想主义的伟大力量,并试图唤起同处同一“地球屋檐下”的人们的人性光辉去关注女性主义、东方主义和绿色主义,还“天下”之善治。

庄老师的课堂可谓“无招胜有招”,思想却“形散神不散”!这也许就如其杨帆所说的,庄子与古今圣贤的思想一样富有启迪性,需要学生用心来品味、研读和梳理。

为了尽早确定论文方向问题,我就冒昧尾随光美、晓聪等同届四位弟子去拜访庄老师。去到庄老师家中,我第一感觉是“很震撼”,被庄老师家中的百万藏书所震撼。庄老师一边带我们简单参观他的书房后,一边问我籍贯。我刚作完自我介绍,他突然说“潮汕人信仰的妈祖也姓林,名唤林默娘”,又说“小林,我祖籍也是汕头人,在龙湖区,两岁后就随同双亲去江西……我在北大读书时,也上过(潮州籍名师)陈平原老师的课”。寒暄完之后,我也向庄老师谈及我选题方向的迫切。老师说,“两年学习时间太短,你们这一届充其量是“本科后”,所以还是要将你们本科所学的专业知识嫁接在一起;既然小林你本科是金融学,那就往国际金融等经济类方向靠,当然,你也多跟陈老师沟通”。临别时,他给了光美、晓聪等四位弟子每人一份高露洁洗涤用品,忽然发现我是“计划外”的来客,所以喊住站在门槛边换鞋的我,“小林,你稍等”,然后,庄老师跑进卧室多拿了一份高露洁洗涤用品给我。那一天恰好印尼发生海啸,也是广州转冷的一天,但是从那时起我看到一个很有仁爱和温暖的老师,每当有人喊我“小林”,我就想到庄老师。因为庄老师是第一位喊我“小林”的人,后面侯老师、立明师兄有时也这么喊我,“小林”二字对我而言倍感亲切。

入学不久,争强好胜的我很不安分,既想多读点专业课本,又希望在研究所、法学院乃至学校范围内有点“作为”。于是,至少在暨大的一年半时光里,我担任了班长、东南亚研究所学生党支部副书记、法学院学科部部长和校研究生委员会宣传部副部长等职务。在虚名背后,学生工作负荷自是不小。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后悔。但唯一庆幸的是,正是这么多经历,相比其他非庄门弟子,我跟庄老师的交集也相对较多。迎新晚会,我与李惠臻、周玉渊等数人穿起租用的武装武侠服装、佩戴宝剑,随着《沧海一声笑》演绎《大话笑傲江湖》,庄老师第二天还笑问我,你们谁是风清扬、谁是令狐冲?从此,系里的学术和文体活动,他经常让我连同春熙、炯福、钟芳和健秋等人去处理。有一次,他还当着几位本科师弟说,我是系里的“战略旗手”,鼓励我们协同办好各种活动。

在那两年,庄老师力推天下论坛,主讲嘉宾除了校内陈奕平等老师之外,也有张睿壮、王正毅、时殷弘和王福春等名师。除了例常的海报宣传,庄老师时常打电话给我,让我动员班上同学积极参加讲座,珍惜机会一睹名师风采。庄老师醉心学术,也希望学生勤奋学习,不管讲座报告是在校内还是校外。有一次我、周玉渊、晓聪和梁芬等八人前往中山大学听杜维明教授有关新儒家学派思想讲座,回校后我向庄老师汇报了行程及讲座思想,他连连点头表示赞许。还有一次,张宇燕教授来广州艺术博物院开讲,老师跟我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得通知多些同学前往。当时班上很多同学表示去到麓湖较远。我转达了同学们的想法,没想到老师随即从裤兜里掏出200元给我,让我想办法包个车让同学们成行。还有一次令我很感动的是,或者是觉察到我对庄老师在《南方都市报》和《南风窗》发表时评的钟爱,有一次老师在课间跟我说《南都》2006年估计会多送他一年报纸,对于多出来的一份,他将让报社转送给我。但过了半个月后报社毫无反应,我也不再提起此事。没想到老师得知后“较真”了起来,随即拨打电话给报社,并让我查收。一个月后,我们宿舍终于盼来了庄老师好心的赠报。

那段时间,除了学生工作,我的生活也基本是“三点一线”,当时图书馆还没有修好,我白天就只能去研究所资料室看书。每每看到新来的《南风窗》杂志(一个包裹含着11本),我就立马编辑短信请示老师能否送我一本阅读。过了一些日子,庄老师给我拨了电话,说“小林,以后不用老是编辑信息问我了。你自己可以拿去看,只要每次不要超过五本就行,我还要送其他人的”。《南风窗》是我向庄老师学习交流的另一个平台,我从中领略到赵灵敏师姐的敏锐犀利(我真正认识赵师姐其实是2016年)、感知秋风的风雅和南方朔先生的深邃,我也时常对老师所提的“索隐派”“香格里拉学”表示困惑和求知的欲望。这个时候,老师时常作出如此反应,称赞“小赵的确比较灵敏”、“某某某是我朋友”,提及风行一时的当年明月,甚至说“大多数人并没有看明白他在某篇文章中真正想表达的东西”云云。看来,庄老师结识的都是文人骚客,真可谓“往来无白丁”,他时常以文会友,以犀利之笔来表达和交流对某一问题领域的看法,书写一名公共知识分子的人文主义情怀,而无论年龄、地域和专业背景。庄老师广博深邃的思想总是在辩论、知识解答中得以充分展现。他也很乐见学生通过辩论求得真知,于是除了办好天下论坛,庄老师还于2006年试行三校国际关系学生论坛(即“粤港澳高校国际关系论坛”之前身)。但当时我们进入毕业季后每个人几乎都开始烦恼就业问题,大都备考公务员,我也犹豫着是否去参加此类活动。没想到,庄老师很低沉地对我说,“你不去,那谁去?”在老师的鼓励下,我在论坛上有幸拜会广外唐小松老师、也与华师中大及中科院硕士生朋辈进行切磋。还有一次,庄老师的好友——美国《侨报》执行主编刘晓东来作客天下论坛,我听完讲座后回到宿舍楼下,他拨通我电话,邀我过去明湖酒店一聚。两位文人在我面前互相提起对方天才般求学成才的简史。从此,我开始出现一种念头:当一名纯粹的学者真好!看着庄老师、马立明、廖新年等师兄经常发表大作,我也力争在读书期间有所发表,模仿前辈们尝试性地写一点时事评论。在这个过程中,也经常发邮件让老师帮我指点,期间那种感觉有点像傻郭靖学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一样,笨拙而折腾。但是老师总是不厌其烦,邮件无法表达的,则直接在电话里面指点。后来,第四个学期,我终于可以在《社会观察》发表一点国际评论了,老师也很高兴,因为我们这一届学生其实不需要发表文章就可以“混日子”。有一次,老师还对我某篇文章所用的“常态”“子虚乌有”等词汇表示认可,但主要还是认可我当时那股“勤奋练笔”的精神吧。

毕业季,作为第一批被改革试点的“小硕鼠”们,虽然没有论文发表和学位论文查重压力,却面临同2003级“大硕”和首届本科生一同就业的挑战。那个时候的国际关系硕士,谁都知道找工的不易。我自己也面临考博或找工抉择的困境,对此,彷徨的我肯定是请教知识楷模庄老师的意见。从研究所走到明湖,一路倾听庄老师的看法,他也鼓励我去考,我记得他这么说“你去考,风险还小一些……可以考虑去云南大学……”后面因为结合导师“重历练”建议和家长“催婚”的原因,我没有鼓足勇气去搏一回,就来到广东工业大学从事学生工作了。毕业聚餐时,庄老师同我碰了杯,说“欢迎你考回来”,但又补了一句“当你出来工作了,你将来如果考博,也不会选择国关了”。我当时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我对国关还是情有独钟的!”他点了点头。

工作前四年,我不时通过邮件、短信联系庄老师,希冀维持情感沟通,争取能够早日圆梦,拜庄子门下。而广工两场“学岛讲堂”也都委托我邀请庄老师主讲,每次邀请他都没有任何推脱,马上确定一个选题给我。有一次,组织“学岛讲堂”的学生代表送了一束大鲜花给老师,由于夜晚下大雨,老师腾不出手来拎那么多东西。下车时,我提醒他“花可以送给您太太”,他笑了一下,突然意识到新婚之际鲜花的独特意义,随即像女孩子商场“血拼”一样双手抱捧公文包和大束鲜花下车。2010年国庆前后,供职单位才批准我报考,但时隔四年后,才思不足、训练欠系统和身陷繁冗学生事务的我显然无法进入庄老师门庭若市的师门门槛。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庄老师已经是博导,我当年也勇往直前,老师是否会留出一席之地给我;如果我能否接受系统的学术训练,我的人生道路是否从此不同?当然,这些想法只能深埋心底。稍感欣慰的是,庄老师曾经跟我表态“即使不是我的学生,我也会尽力指导”。的确,在复习期间,我不时通过邮件和短信求教老师一些知识点,庄老师都细心解答。

成绩公布后,尽管考取第一名,但是形势依然不明朗。我一度告诉自己“坚持完复试,做到无怨无悔就好”。复试前一个晚上,我发了一条信息给庄老师“老师,明天尽力一搏。宁可站着死,也不坐着活”。复试结束后,老师回了我一条信息“耐心等待结果吧”。皇天不负有心人,压抑四年的梦想终于冲破重重藩篱实实在在地落地,我发了一条信息致谢庄老师。他立刻回了一条简单的信息“用考博的干劲去读博!”

读博第一年,庄老师去英国当访问学者,没能在攻读博士期间汲取老师的智慧营养。只是第二年我和王子昌老师踱步小道,在教学楼附近遇到刚回国不久的庄老师。那时,距离十米左右我就喊“庄老师”,他转头过来后连续重复式地回应“你好”二字,仿佛多年不见喜相逢的感觉。后来,繁冗的学生事务,尤其是2015年广工承办“挑战杯”国赛,让我在毕业论文冲刺与赛事准备阶段来了一次正面冲撞。在后面两个多月,一度在暨大图书馆出现欲哭无泪的感觉,几度在办公室深夜折腾论文,然而又经常半夜醒来。在同门师弟妹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完成修改稿并提交答辩。作为答辩委员,庄老师先是肯定了文章的质量,然后针对对策等局部提出了意见,他估计是看我气色不好,于是问我“还改不改?”感恩的是,庄老师帮我校准了论文题目,让题目与内容更为吻合。后来,庄老师帮我写推荐意见的申报书也顺利获得2015年度省哲社青年基金。

20169月,广工宣传部邀请了庄老师来解读中国对外政策,多少领导同事对台上这位才华横溢的冻龄男神不吝溢美之词。报告结束后,我主动向宣传部提出由我陪送庄老师回暨大。途中,庄老师还自豪地谈及母院的人才引进及学科发展,也告诉我他正主持一项国家社科重大基金。最后,还以母校林书记的励志历史来鼓励我坚持不懈。

201710月,庄老师等母院领导老师和陈老师师门部分学生往银河园送别陈乔之老师。追悼会前夕,一位领导问及庄老师目前任职情况时,他回了一句“我不适合当官,我目前就争取做好东南亚研究这项任务”。联想到老师来我广工与学校部门领导沟通时候的“躲闪”神情,我就想,庄老师在知识分子面前是侃侃而谈、据理力争;但是在行政话语体系中,他的反应更像一位腼腆的少年。也许,这就是一个无意涉足权力场域、纯粹知识分子的本色吧。追思会结束后,我还请教了庄老师关于百人会与中国大陆关系渠道的情况。没想到这个特殊场合下的对话竟然成为庄老师此生对我最后的一次指点。

在诸多毕业生当中,我当属一个经常回母院的校友。一方面是不时去窃取几本华侨华人著作来充电,一方面也可以跟几位老师打乒乓球。印象中,我与庄老师打过三次球。但今年上半年的对垒中,明显感觉老师球技进步了。私下才知道庄老师的课外兴趣从原本的羽毛球、爬山拓展到当下的乒乓球项目。别的场合我对庄老师无不毕恭毕敬,但是在乒乓球台上,我却可以“任性”些。老师喜欢站在中远台接球,我就发极短的球,有一次还差点令他撞到肋骨,他本能地回了一句“靠,竟然发这么短”。但是调整体态后,他执著的一面就体现出来了,不服气的对我说“来,再来!”老师进攻时经常是从远台跨步向前跳跃式地挥臂击球,这种反手进攻动作幅度较大,力道十足,我经常防不住后期他自创的这招必杀技。由于大家素来都称老师为庄子,而且他的动作委实飘逸,我第一反应称之为“凌波微步”。近日,我刚刚新装备了一个高配的球拍,原本打算学期末带着新的“武器”去陪老师们玩玩,但却听说老师在上周日打球后的第二天晚上在泰国遭遇意外……

庄老师治学、做人和打球其实风格是一致的,他关切每个知识谱系的脉络与底色,仿似他执著专注于每个旋转多变的银色小球;他更倾向于从各种非主流理论学派中深挖各种“反思性”力量,执著地高擎理想主义而探寻关乎人性的光辉力量和世界政治的良治,一如他在球台之间自创和强化那看似飘逸实则凌厉的“凌波微步”,因为他可能以肩周受伤的代价来换取凌厉洒脱的健美瞬间。至于庄老师在天堂之上是否还会践行其理念并舞动“凌波微步”呢?我想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在他的理想世界里,灵魂永远和知识、智慧、精神站在一起。为了达致真善美这一终极目标,身体与灵魂的结盟可以解体。他的灵魂也将孔孟仁爱之大道散播、勉励于他所爱护的学生。

2004级硕士林逢春)